【第三十二章】太学亡魂
“你回来了—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让母后好好瞧瞧——”
“孩儿听说外曾祖来了，就想着尽快回来，怎么也赶上冬至才好——外曾祖近来如何？身子可还硬朗？要不要我先出宫去看看他老人家？”
“你呀——才刚回来，就想着跑来跑去的。你外公那里没事，他疼你得很，这都入夜了你跑去反而怕是要叨扰他歇息，等明天一起吧，你亲自去请他进宫来过节——”
“是，孩儿知道了……对了……母后，您……您可曾看见颜儿了？”
尊贵和善的女子却是一愣，缓缓没了表情，许久才道：
“……你不是先来母后这儿的对吧？”
“孩儿……孩儿知错，只是——”
“够了。”
永和二十五年冬至前日，中周太子从赣州督办水利后卸任回京。
冬至后，第二日日头刚出，太学下院副院长龚长被人发现溺毙于太学池塘。
“你听说了么？”
“听说什么？”
“又死人了……”
“……这个‘又’字是打哪儿来的？”
“我记得那歌安，也是从这儿，跳下去的。”
江扬拍了拍栏杆，目光低垂，顺着流风坠入结了层冰面的池水，不觉有些暗淡。
羌霄抿起唇到底是拍了拍他，只道：“……生死有常，节哀吧。”
不远处的的年轻人听到他二人在桥边交谈，却是走了过来，温声开口问询：“两位同学可是认得那位姓歌的学生？”
江扬稍有讶异，仍点了点头。
歌安是太学下院的子弟，也是下院副院长龚长的得意门生，平日里后者出入到哪儿也几乎都带着他。
可惜这人年轻，经不住事，据说因为年中的太学考核失利，加上多年来家境清贫、仕途不顺，一直窝在这太学里并没能真正步入仕途，自觉出头无日也就轻生自杀，跳了湖。
好多人都说他可惜，说他既然熬进了太学，又在太学里熬了好几年，又得老师器重，要不了多久也一定能熬出头了，毕竟这中周的太学下院本就是入仕的门槛。入了下院，就是进入了内舍。
太学分上院和内、外舍，内舍又叫下院，子弟多来自外舍，外舍则算是公学，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和平民中的品学兼优者，考得入学初试，得地方官吏举荐，就可以入地方太学分院念书。日行考核优秀者，综合平日表现，由授课的师长认可，甚至还可以得到国家发予补助家境的“资斋用钱”。
经升学考试——公试、私试合格，并通过平日品学审核，通过者升补内舍。
内舍生每两年一大考，每半年一小考，综合评定，若总成绩和大考成绩皆达优等，则可释褐授官，这就是正式踏入了仕途——
而如果屡试不成，在太学待满十年，则可根据师长评定推举分配，或直接分派地方，或是直接进入免试进入礼部，或是留任太学从教——总之只要不是特别顽劣或是有作奸犯科者，日后去路也多有保障。
是以旁人也多认为，歌安既已在太学待了这许多年，又一向很得授课师长龚长青眼，等十年期满，就算仍是不能通过大考出头，日后也不愁前途，此时轻生实在是划不来得很，了结自己性命也实在是了解得过于草率，也实在是不念及家中的老母弟妹——
不过也有人说，那一阵子歌安的精神已有些恍惚，许是多少已有些疯了，旁人甚至能在他身上闻见恶臭，倒也未必是自杀，可能也不过是疯癫之下失足落水。
不过他与同一拨的下院学生大多不算亲近，这人平时只与书本和师长们打交道，所以旁人对此也了解得不多。
至于他嫡亲的师长也应该就算是龚长了，不过龚先生自爱徒死后也一直郁郁寡欢，闻言垂泪也是常事，是以旁人也多不敢问及。
不曾想他竟会和爱徒死在同一地方，倒是听说他近来也时常显得萎靡恍惚，可能是到底仍旧记挂着自己好好的徒弟竟然英年早逝，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儿，昨日行至此处触景生情，许是刺激之下失了神，也就不慎坠了水，可惜初冬湖面冰薄根本拦不住人，就也将他溺死在了这同一个地方。
“等到今早发现，也已经是来不及了——”
那年轻人追问道：“你说那歌安死前已有些征兆，难道就没有师长或同学介入了解了解吗？你与他相熟，有没有仔细询问过他？”
少年人也只有苦笑：“其实我对他不算熟悉……”
那年轻人不由皱眉：“可是同为太学学生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——”
那少年旁边始终没说过什么的年轻人突然开了口：“他和歌安不熟。”
他的声音冰冷，有那么几分一锤定音的意味儿，截断干脆得听上去就足够不近人情，事关一名死去的同学他竟然如此无情地撇清关系，倒也着实叫人心寒。
询问的年轻人皱紧了眉头，却到底还是不愿显得尖锐诘责，因为这说话的人不知为何眼上蒙着布帛，叫他难免难解得迟疑。且面此人肤色色白得苍冷，更是病态出一种古怪的锋锐。
这人若是个体魄健朗的壮年人，他或许还不会有所迟疑，偏生此人的病态看来如此分明，就叫年轻人不由软了声色。
那病弱的年轻人却反而冷冷道：“这世上谁也不是生来欠谁，你管得却未免太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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